《永隔一江水》这首歌原来一直在民间流传,直到1998年许巍在一次演唱会上,一把吉他搭配他独特的嗓音和演绎,才让这首歌彻底被大众所熟知。
后来又陆续有很多人唱过,朴树、韩红、张赫宣、李维等,但最让我动容的依然是许巍和朴树一起合唱的版本,不为别的,许巍+朴树就足以。
周六下午偶尔想到王洛宾的《永隔一江水》,对着唛唱了一下午。沉浸在那撕心裂肺的绝望中。每个人都有着各种梦想,但是能实现者寥寥。怀着难以实现的梦想而蹒跚前行,又何尝不是绝大多数的人生的写照。人类的这种勇气令人心碎也值得敬佩!
“永隔一江水”是属于王洛宾和三毛的,这两个人太不朽,他们,他们的音符、文字和爱情都是不朽。他们在分隔里永生。
几日前我在一家云里雾里的餐厅,突然醒悟到这一点,这世界上的事情,真的说不清,道不明,那家餐厅叫做“京兆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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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定要寻找源头,在字里行间,那么我告诉你,据说有一首诗,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许是某个陶工自己创作或当时流行的里巷歌谣,也许是后人附会,反正有那么几句让你揪心的词句出现了: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 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 日日与君好
如此暧昧,如此忧伤,如此口是心非,如果的确是唐人所遗,在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大唐,在那个“放荡思无涯”的绚烂文明的巅峰,如果那个堪破红尘的陶工真的存在过,我断定他是巨蟹座。
如果你还不甘心,那么我告诉你,我曾无数次猜想,那个被巨蟹座男子刻在瓷器上的令人心碎的女子,她和他在唐朝定是没有结果,谁让那个朝代太明亮,太决绝,爱恨情仇都是哗啦啦,比如长相思,动辄摧心肝,美人如花隔云端;比如长恨歌,动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比如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至情之语,虽然今人常把此句比喻成我们某个伟大的职业,可我始终不相信,李商隐朦胧的隐晦,是为了千年后一个叫做“教师”的后现代工业词汇。
对了,李商隐应该是巨蟹座。
唐代是一个血淋淋赤裸裸明晃晃的相爱相杀的时代,最美好最残酷最直接的结局都写在玄武门和马嵬坡了,唐朝容不下巨蟹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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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跟我来宋代吧,有个女子千回百转,她的快乐那么忧伤,她的眼睛望穿秋水: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这首词叫做“卜算子”,北宋时盛行此曲。卖卜算命之人啊,恰似巴黎圣母院广场的吉普赛女郎,她的爱情就像自己的银铃和舞步,就像那只不离不弃的小山羊,爱是天数,只问爱得爱不得,唯独算不得。
居然留下来一曲词牌,叫做“卜算子”,李之仪主张像晏殊、欧阳修那样“语尽而意不尽,意尽而情不尽”,所以这段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被选入《宋词三百首》。
明白如话,复叠回环,深沉真挚,像一首邻家女孩的“沙扬娜拉”,也像深闺梦里的灵秀隽永、玲珑晶莹。
反正是见或不见,相欠相恋,红尘孽债一般的词牌,又叫做《百尺楼》、《眉峰碧》、《楚天遥》等,听上去就是“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这样几乎寂寞到流泪的的寂寥居然是唐代诗人骆宾王的绰号。
骆宾王写诗好用数字取名,人称“卜算子”。
一个sari中约638—684年间的诗人,更多的孩子们记住了他,鹅鹅鹅,曲项向天歌;一个sari中1913年12月28日—1996年3月14日间的情歌王子,世人无法揣测,他最想掀起谁的盖头来。
骆宾王的“卜算子”成就了李之仪,李之仪的“长江水”反哺了王洛宾,似乎只有用易学和玄学甚至量子纠缠可以千丝万缕地证明,他们都和“一江水”有关。
隔山,可以愚公移山,隔水,谁是你的渡船?
三毛来了。
如果用“不枉此生”来衡量,她的过往大于她的作品,三毛不仅是一个作家,还是一种文学现象;读过她的人都知道,世界上有一块伊甸园叫“撒哈拉”;世界上有一类男人叫“荷西”,世界上有两个三毛,一个是万水千山走遍的波西米亚式女人,一个是《三毛全集》里留下的,那个自称三毛的“我”。
那个自称“三毛”的“我”,她留下的文字和王洛宾留下的歌曲中,都昭然若揭地证明,他们爱过。
上世纪99年末,我大学的一位写作老师中了三毛的毒。
他中了很多女作家的毒,从杜拉斯到张爱玲,从萧红到三毛,他在“新概念”的萌芽风刚吹到北方苦寒之地那座我们的城的时候,他在课堂上声情并茂地朗诵宋静茹的《孩子》,他告诉我们将来当老师时千万不要忽视这样的好作文,这样的好作文在“盲眼”如“法海”附体的语文老师判官笔下是不入流的,他说将来成为女老师千万不要做判官,女人的天赋是直觉,老师的天职是发现;他告诉我们他最近喜欢张曼娟的作品,他说“女性写作”在古代中国是被压抑的。
他只带了我们一年的写作课,他的课大部分在讲一些奇奇怪怪的物理学概念,比如“耦合”、“辅控场”,比如“时空的奇点”,但他确实是一名写作教师,他研究各种写作现象,还试图用计算机的方式来编码,甚至出了一本书叫《天才方程式》。
2000年末的时候,他送给我两本书,一本是《万水千山走遍》,一本是《糖》,棉棉的《糖》,他说上海好,你毕业最好去上海,去的时候带着这两本书路上看。
几年后我阴差阳错跳上来上海的火车,真的就只带了三毛的这本《万水千山走遍》,棉棉的书我不敢带,老师送给我不久后这本书就被禁了,上车之前我把那本书丢在了伪满皇宫门口的一个旧书摊上,当时皇宫正在翻修,初春的北国,皇宫门口的摊子,就架在将融未融的雪堆间,那堆起的白雪一半混杂着煤烟的黑,旧书摊紧挨着卖冻柿子冻梨冻豆包儿和卖花花绿绿盗版碟片的贼眉鼠眼的小贩,我把棉棉丢给了他们,我带着三毛走了。
这些事,我妈统统不知道,我还没上车她就哭,一直哭。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带着喜欢三毛的老师送给我的那本书,生活在了上海,留长发,几次撕心裂肺的时候也想剪但终究不忍;我的衣橱里有很多波西米亚式的裙子,这些宽松的印度棉裙对于我随岁月增减的脂肪很宽容,甚至怀孕的时候也可以一袍遮体;我不用万水千山走遍了,我工作的地方是全国也担当可嘉的以“行走”课程闻名的学校,微信的普及和“美图秀秀”的上市,让我朋友圈里的“三毛”越来越多,似乎满世界的三毛从我的圈里路过。
我会给适合的学生推荐读三毛,我会在每一堂阐述作品和作者关系的时候,告诉我的学生,生活中的“我”不等于作品中的“我”,这两个“我”相生相克相爱相杀,像飞鸟和天空,像游鱼和大海,像太阳和月亮,像白天和黑夜,像余华的《兄弟》,像安妮的《七月与安生》。
校园里有个紫藤花架,常年开着各种好看的小花,四叶草春天开,蔷薇处处开,白玉兰硕大洁白,山茶鲜亮颓废,桂花一定要等到秋天的第一场冷雨后,空气里的味道足够对了的时候,偶尔兴起,就给文学社里骨骼清奇眼神中有千年和远方的孩子们,陪他们听听《滚滚红尘》,给他们看肖全镜头里的三毛,给他们八卦一下我脑子里的西部歌王,是在怎样的大我小我纠结两难的情境下,创作出了《永隔一江水》。
一心盈水月,涵龢印三千
薄雾消尘暑,轻音掩妙弦
钗头京兆尹,携步五道延
情切何须酒?悲欣弱水涟
—京兆尹小聚素记
这是几天前我的句子,“京兆尹”是一家素餐厅,老板收藏了张大千的手书,明晃晃地挂在茶厅,印章是朋友祖辈手刻,这样的玄机都在不经意间遇见,如果不说破仅凭文字臆测,诗群里的一堆朋友半真半假揶揄,哎呀,你和市长喝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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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不知道,“五道延”是为了迎合平仄而修改的一道叫做“五道营”的胡同,五六百米长,起点时尝了一口新摘的不知道是梨还是苹果的小酸果,甜的味道还没察觉出来,路就那么一会会,日影悠悠也就匆匆走完了,如果在路的起点和终点都能相遇,也就彷佛一生一世了。
他们不明白什么是“京兆尹”,什么是“五道延”,这是我心中的“头号地标”,可世人心中,终是名利为先。
没人懂得,“钗头凤”是怎样情境下的手作,也没人懂得,戛然而止的末句,藏着谁的悲欣交集,谁的弱水三千。
那么你呢,你和谁是河两岸,永隔一江水?